目前我们人口负增长形势很严峻，我们各种方面的尝试都要去做。否则按照人口发展规律，就会朝着人口总量减少和倒金字塔结构演进，产生难以承受的后果。

张俊妮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副教授

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我国人口已经连续两年呈现负增长。继去年人口出现60多年来首次负增长后，2023年年末全国人口比上年末减少208万人。人口自然增长率为-1.48‰。

我国人口形势变化特别快。比如说结婚对数，已经9年连降，2013年有1300多万对，到2022年就不到700万对了。人口出生率也降得特别快，按照官方数字，2019年的总和生育率还有1.47，到了2022年只有1.07。这种变化与其他国家相比是非常快的。

另外，我们的社会保障体系还没有充分建立，就要面对少子化、老龄化问题，所以形势是很严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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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体系高度竞争、工作合同不稳定等诸多因素导致生育率降低

影响人口形势的根本原因于出生率下降，这慢慢会形成一个倒金字塔型人口结构，孩子与年轻人的比例小，老年人的比例大，而且人口总量减少，这是一个基本的人口规律。

比如说东亚地区，像日本、韩国、新加坡，包括中国台湾地区和香港地区，出生率都很低。虽然我们和这些国家/地区在很多地方不一样，但是国际上认为我们有一些共同点，使得整个东亚地区出生率都低。

一是高度竞争的教育体系。我们的教育非常卷，从幼儿园就开始卷。二是时间长又不灵活的工作体系。工作时间长、经常加班是普遍现象，同时去配资平台，灵活办公在国内非常少见。三是家庭抚育责任中的男女不平等。

另一方面，我国托育服务体系建设是不足的，日本、韩国、新加坡都做得挺好，以前国企在这方面做的挺好，比如单位里会有托儿所，现在就很难。一直以来有很多关于托育服务的呼吁，但是呼吁了这么多年，托育服务的供给相比需求比例还是很低。

还有工作合同不稳定的问题。就业情况会影响年轻人组建家庭，因为如果就业状况不太稳定，年轻人就没有心思去想组建家庭，更别说后面生孩子的事情。等组建了家庭，年龄也都大了，可能最多就生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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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负增长无法缓解社会的“内卷”

有观点认为，人口负增长带来的不只有负面影响，也可能会缓解社会的“内卷”。我不这么认为。如果我们的人口结构继续维持倒金字塔结构，人口负增长是不能缓解“内卷”的。因为大家都认为，既然只生一个就得优生优育，就得投入一切资源去培养，可能几代人的心血都集中在一个孩子身上。

内卷的原因是大家在竞争有限的机会，比如说现在到了中考就得分流，没能读高中的那批孩子以后可能很难找到好工作。这样大家就会选择优生优育，继续“内卷”。

韩国的例子是个很好的证明。韩国现在是世界上人口出生率最低的国家，因此韩国政府出台了各种各样的甚至听起来比较奇葩的政策去鼓励生育，但是内卷依然非常严重。他们的教育改革也做了60多年，试图通过各种各样的办法去避免内卷，但是最后还是不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在韩国，年轻人最好的出路就是进入几大集团以及公务员系统，所以大家都要去争这些出路，因而产生“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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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高出生率应从住房、就业和教育等方面改进

我国出现人口负增长现象形成的原因很复杂，不能仅靠生育补贴提高生育，需要全方面地考虑，因为生育涉及个人和家庭的选择，涉及方方面面，只考虑奖励生育效果根本不够。我认为应该积极构建家庭和生育友好的社会，这至少涉及三方面的因素。

首先是住房方面，现在很多年轻人要几代人支持才能买一套房。大家都觉得先有房子，才能谈组建家庭。如果要生孩子，孩子也需要有地方住，有地方玩。

我们在住房方面应该出台一些措施。俄罗斯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俄罗斯的年轻人如果要组建家庭，国家就会给住房补贴，如果生了孩子，会按照孩子数量给更大的补贴。俄罗斯这种住房补贴力度非常大，在2006-2020年期间，如果夫妻双方符合改善住房条件的标准，且年龄都在30岁以下（后来又放宽到35岁以下），就可以提出购房补贴申请。补贴金额与平均房价有关，补贴面积与家庭成员数量有关，两人家庭可以享受42平米的补贴面积，三人及以上的话就享受人均18平米；对于两人家庭的补贴标准不低于平均房价的35%，三人及以上家庭的补贴标准不低于平均房价40%。如果再生育或者收养一名子女，还会补充发放不低于平均房价5%的补贴。

除了住房，基础设施也很重要，应该多建设一些公共的玩耍空间、阅读空间以及对家庭和孩子友好的设施。

第二，就业方面。如果年轻人不太容易找到工作，他们当然就不太容易组建家庭。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不容易找到工作就意味着不太愿意生育孩子。生育了一胎之后，如果在35岁或者45岁就失业了，生育二胎也不太可能。现在我们看到很多到了一定年龄就失业的现象，这需要我们大力改善就业环境。

改善就业环境需要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让大家都有发展空间。但这不意味着一家公司不能裁员，而是即使裁员了，员工在就业市场依然能找到别的工作。如果我们能创造这样一种就业环境，可能大家会觉得被裁也不是大问题，只是换一份工作而已。但现在的就业环境，年轻人或中年人被裁之后，人生可能就陷入了灰暗，这样组建家庭、抚养孩子就无从谈起了。

灵活就业岗位也值得我们关注。我们应该增加兼职工作、远程工作以及比较灵活形式的工作机会。欧美的经验表明，远程办公能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同时不耽误进程。这种灵活办公的工资还不能大幅降低，否则养孩子还是难。

第三是教育领域的问题。现在中考变成一座大山，为什么是一座大山？因为原来提出普职分流，是认为社会需要更多的职业教育。但在职业教育体系还没有完全建设好、出路也不是很明晰的情况下，要求50%一刀切是很不合适的。大家会认为孩子进职业学校是一种没办法的选择，将来会变得更加底层。

现在也有一些好的职业教育，但是总的来说职业教育和普通高中教育差别还是很大。不应该一刀切，应该随着职业教育体系逐渐完善，逐步增加职业教育的比例。况且现在不少职业教育已经与社会发展脱节，很多工作只需要培训机构培训一周就能拥有基本技能，职业教育对孩子的发展几乎难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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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韩可借鉴的经验

日韩作为我们同属东亚文化圈的邻国，在应对人口负增长方面有些经验也许值得我们借鉴。

比如韩国，政府对有两个及两个以上子女的基层公务员在晋升时予以额外加分。我们公务员体系这么庞大，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做，这是一种没办法的办法。如果人口负增长的情况恶化到一定程度，我们可能被迫采取一些非常规办法。

再比如说未婚生育。以前这是一个不太好谈论的话题，现在有些地方已经相当于放开了未婚生育，但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在文化及其他方面对这些人有更多的包容。未婚生育肯定会对传统伦理带来冲击，但我们有时候可能不得不去接受这样的冲击，因为鼓励生育现在非常重要。

还有移民问题。我想我们可以借鉴日本的经验。我们作为一个主体民族占绝大多数比例的国家，这个问题比较棘手。但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们可能被迫考虑这个选项。日本以前也完全不接受移民，后来因为老龄化、少子化，不得不逐步增加移民。而且真正增加移民之后，老年人对移民进入的年轻人还是欢迎的。人口负增长到了一定阶段，我们可能也不得不考虑移民，并接受它带来的一些文化或者其他方面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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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国家而言，人口决定命运

人口负增长这个趋势亟需我们给予更多的关注。社会学之父、法国社会学家孔德曾说过人口即命运，是说对一个国家而言，人口决定命运。

有观点认为我们以后可能出现“超老龄化”，即老龄化比例超过现在所有国家。确实是这样，目前日本是世界上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国家，65岁以上老年人口的比例接近30%。但我们以后会超过30%甚至更高。

但是目前整个社会还没有明显感觉到人口负增长带来的冲击，因为人口是慢慢变化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我国的出生高峰期，这些人以后会大批地老去、死亡。这一代人老的时候，我们老龄化会更加严重。这一代死亡之后，人口总量就会大幅下降。这是人口规律。

从长远来看，人口减少对创新不利，创新的力量往往来自于年轻一代，年轻人的减少会使创新速度放缓。有些国家虽然人口少，但是在创新方面非常领先。但我们的情况不同，人口总量减少的同时还呈现倒金字塔结构。这会是非常大的问题。如果年龄结构是金字塔或者纺锤形，人口少的时候可能还有很多活力，但是倒金字塔人口结构就很难有足够的活力。

此外，当人口总量不停地减少，劳动力就会减少。人口减少不可避免地会带来对经济总量的冲击。总需求也会显著减少，一方面因为人少了，另一方面往往年轻人喜欢各种各样的东西，而老年人相对来说需求会少一些，人口老龄化也会显著影响需求。

同时，人口减少会使得公共财政比较吃紧，因为要应对社会福利、养老等等一系列问题。还有更加关键的一点是，如果一个国家的人口总量没有那么大，它的话语权、在各方面的影响力都会减弱。我们现在经常说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场，以后这个最大市场的地位可能会难以为继。

总结而言，目前我们人口负增长形势很严峻，我们各种方面的尝试都要去做。否则按照人口发展规律，就会朝着人口总量减少和倒金字塔结构演进，产生难以承受的后果。